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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科幻·伪典惑史】别一世界(一)

时间:2023-07-30 13:17:36    来源:哔哩哔哩

别一世界

——《图经》

蚕丛及鱼凫,开国何茫然


(相关资料图)

——《蜀道难》

蚕丛及鱼凫,开国何茫然……蚕丛何来?鱼凫何来?

蚕丛何来?鱼凫何来?

你听到了吗?

那声音,恍若太古本身从洪荒时代一路走来。

那声音,又像刚刚诞生在数秒之前的宇宙。

你听到了吗?不存在于任何时空的黑暗中,一个声音发问:

蚕丛何来?鱼凫何来?

异物般的话音悄然沉下,擦出一缕星火。

循着火光的轨迹游移,周围渐渐明亮,化出一间密室的轮廓。

别一世界·卷之楔·何者来者

徒具人形的造物蜷缩在正中央敞开的石质棺材内,与这空间一同凝固,仿佛时间在这秘封的境界里,也不曾流动片刻。

数不清的金属线路连接到【那个】身上……亦可以说是像蚕茧包裹着。而无数线路纠缠蔓延的彼端被穹顶的幽暗吞噬,宛若倒转的深渊。

突然,微弱却有规律的光芒从【那个】的胸口迸发,如同脉搏,如同心跳,如同啼哭。

从点,至线,蔓延周身,最后连接的线路也传输着绀碧色的微光。

光,逆流而上。

幽暗中不可视的上方刹那间喷薄出斑斓的星群,仿佛宇宙在一瞬间被创造。

【那个】站了起来。

站立于天穹群星下的微渺个体,其名为——

灵智型造物生命体·文明存续装置·蚕丛,启动完成。

不知何处传来,不知何人发出,无感情的某个声音将最初的指令宣告完成。

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。像是要将时空的凝固打破一样,外部生长的青藤被强大拉力扯断,新风裹挟草木汁液的气味涌入,

此时“茧”与石棺内,被保护着的造物已然不见。

门口的阳光映射着浮游的微尘,包括那渐渐走远也渐渐缥缈的人形背影。

山崖间的石室洞口处,宽阔的平台将高处下落的瀑布分割。

当蚕丛走出时,已是黄昏。

拨开洞口的水幕,望向尚未完全解析的世界:群山如波涛的骸骨,静止在扑击前的瞬间,大河从遥远的雪峰旁流过,奔涌无休,蒸腾而生的水汽化作山雾,缭绕着草木,将苍翠溶解在地表,鸟兽穿行其间,捕食或是被捕食……然而这世上一切在蚕丛眼中,纯粹得如同一张白纸。

而创造这些的存在早已远去,抛弃了这个曾经被【他们】眷顾的星球。

它还想知道关于这颗星球的更多资讯,却不得不先离开脚下的石质缓台,因为经年的流水冲击,加上刚才石室打开的震动,这里并不适合久驻。

演算程式让它看到了不久可能会发生的事情。

蚕丛看向山顶,脚踩山崖,几乎与陡峭石壁垂直着一步步走了上去。背后是大半个石台的碎屑滚落山涧,荡起细微水花。

上升期间,蚕丛不间断地调取苏醒时从石室穹顶获取的数据,其中一部分已经损毁,修复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,但尚能解读的部分已经足够帮助这片陌生的领域:

【他们】是来自浩瀚宇宙中的观察者,对生命拥有超乎寻常的热爱;

最初【他们】选定在名为太阳的恒星附近创造一颗星球进行生态实验,并以此为基础,建立一个能够自己孕育生命的生态模拟系统;

生物演化的漫长过程对【他们】而言,不过一场消磨时光的短暂游戏;

演化的尽头,最终灵长类得到垂青,在【他们】的引导下,其中一部分进化为智慧生命——人类,甚至作为文明发展实验的第一对象;

也正因此,各地的人类不约而同地将创造自己的【他们】敬奉为“神”;

数千年前,实验因(数据损毁)终止。【他们】乘坐已经孵化完全的生物飞行器陆续撤撤离;

【他们】离开前,在星球内部保留了众多让行星生态妥善运行的程式,包括:文明周期(被损毁)装置、行星生(解析不能)据存库、未来(错误)算(错误)置;

因为给予人类最低限度的技术支援,【他们】中的某个特例被人类奉为领袖,以“帝”作为通用的名称,被称作“帝”的文明诞生;

即使【他们】撤离,“帝”也没有离开;

帝文明不同于人类自身发展的文明体系,是利用人类无法理解的科技达到的,存在不可延续性;

“帝”一直试图帮助人类度过(数据损毁);

“帝”在文明建立后的某个阶段选择撤离这颗星球;

撤离前的数百年间,“帝”曾制造了众多灵智型生命个体,被遗留在星球各处,而最初创造的是(被损毁);

撤离时,“帝”终止了(数据损毁);

“帝”的正体为——(数据损毁);

“帝”(数据损毁)

(之后的数据缺损严重,修复前无法进行解明)

蚕丛处理着数据中纷流庞杂的情报。这一切对它而言过于久远了。然而需要完成的事项却早已被写入它最核心的预设程式之中:

完成文明的构筑与存续,之后离开这里。

一切都如同千年前的“帝”和人类眼中的诸神一样。这是蚕丛被制造之初便已设定好的,或者说所谓“使命”。与它的绝大多数同类一样,它们被安放在星球各个角落,等待着某天苏醒然后从零开始,在这片广漠天地中创造人类的文明……宛如创造另一个世界。

只是蚕丛醒来得过晚了。

它仰头望向将夜的天空,胸口的核心投射某段全息影像:远处的云中若隐若现一道暗金色的流影闪过,不知归处。

那是来自数百年前天空的记录,以及当日真实发生过的情景。

那是某个超越当时时代的存在,最后为世人留下的身影,有人想要攀附,有人只是恸哭。

那是蚕丛以及这颗行星的最后的制造者离去的再现。

帝。

蚕丛发出讯号,呼唤那个创造它的存在。

没有任何回应。

文明的源头,帝,放弃了这里的一切,原因不明。

这是来自帝文明的最后记录。

最后的……

无法探知同类型信号源

这世界只剩自己

个体——

错误发生,

错误发生。

错误……

突然间,分析模块涌入大量错乱代码指令,某种无法解读的指令覆盖了原本的数据演算。然而那些错误又在下一刻莫名消失了,连日志也不曾记录上刚才发生的错误。

它并不理解那“错误”是人类才会有的缺陷。

因为灵智生命并不存在孤独的概念。

站立在真正的星空下,蚕丛依旧试图捕捉帝的轨迹。根据数据重演,当时升入太空的是生物飞行器·飞龙型,然而以蚕丛当前的机能,却再也无法从目前的宙域捕捉到那抹金色。

直到数据解析告一段落,才让它重返原本预设的行为模式上。

解析,完成。

当前环境探知结论:无人类文明痕迹,行星运行装置正常

文明诞生可能:100%

预设程式:完成最低限度文明创造并撤离,启动。

找到,帝。

蚕丛复述着似乎偏离程式内容之外,却又与并不冲突的内容。

它将目光从群星簇拥泛起宝蓝色的天,望向不久后将重新接受太阳洗礼的大地。夜晚残存的昏暗并未对探测产生丝毫阻碍。眼前的成像将视野所及转变成清晰通透的立体地图。

平原中心,某个巨物的存在映入它的眼中。

即使在林木茂盛的丘陵地带,那束青绿凸出地表的姿态也显得格外突兀,像是大地孕育出的怪物,又像一只巨锚破土而出,爬满藤蔓也无法掩盖那因巨大而带来的气魄。

目标已然确定,接下来便要在这山巅一跃而下。可当它即将跃入无穷的青翠前,却注意到脚边正开着一朵青色的花。

蚕丛停滞了脚步,转而俯下身观察这坚强的小小生命。

花的附近,是降雨汇聚岩石凹处生成的一池浅水。蚕丛呆滞地看着,并非因为花的鲜活之美,因为在旁边,那水面倒映中,它发现了唯独没有解析过的自己。

水面上,浮现着着近乎透明的人类的轮廓,没有神情,没有五官,没有任何色彩,与任何事物都不一样……

蚕丛看向旁边的花,原本无色的外表,染上了一层同样的青色。

下一刻,一道青影,跃入黑夜结束后的地平线上最初的黎明。

别一世界·卷之疑·残机创生

一、蚕丛之悖

避开破出地表的粗壮的树木根系,拨开挡路的细枝。

林木的狭间闪过一缕青色的影子,却连落叶都未曾荡起,附近偶尔走过的野兽甚至都不曾在意过它的存在。蚕丛终于停下脚步,将从山顶石缝里采来的青色花朵栽培到附近的土壤里。

确认那朵花能够成活,蚕丛重新站起并仰望着此次旅行的目的。在它面前矗立的事物,显然非这颗星球所能孕育:

绝非植物,也许设计之初的确有把它做成树木的模样。枝条修长弯曲,伸向四面八方,如一体怨灵,将整片土地覆盖并牢牢掌握。雕琢过的树叶也早被真正的草木绿色完全侵蚀。至于那些奇异的花纹装饰,经过漫长岁月腐蚀依然保存着独有的造型,蕴含着超越人智的诡异审美;

它只能是造物,被藤蔓和飞鸟寄居的巨树本体,宛如一个衍生出的小型丛林,在没有草木覆盖的地方依稀可辨金属雕刻的纹理——这是来自千年万年前科技干预的产物。

生物飞行器孵化装置·神树。

蚕丛来到近前,将手……或者说感应装置贴在外部,轻微的震撼驱赶了顶端的飞鸟,同时脱落的锈蚀铜屑如同一阵浊雨落下,神树显露出本来的样子。

之后,自蚕丛核心涌出一波不可思议的光,那光又从它的手掌释放到神树内部,剔透的材质覆盖下几乎能看到光的运行轨迹一直向上攀升,最后在其上方积聚成为一颗碧色光球。

内部机械运作的响动铿锵不止,终于光球很快消失不见,像被神树本身所吸收,原本的位置缓缓升起一枚巨蛋。

目前那巨蛋比起神树本体显然还要小许多,但如果孵化完成的它,也与神树一样,是能够遮天蔽日的庞大存在,即便星际间的穿行也不无可能。

生物飞行器·神鸟型,制造完成

孵化周期:千年

在神鸟飞行器完全成长之前,接下来的一切只需要交给时间,而它最不缺的正是时间。不会腐朽,无法受到伤害,没有疾病与饥饿的折磨,灵智生命的寿元几乎可以用“永恒”来计算。

蚕丛继续调取完整数据中的某一部分,用以进行文明创造的准备,这一切依旧需要时间,只是比起千年要短太多太多。

只是,现在的它已然并非孑然孤身,风吹动了树林,也吹动了脚下的花。

雨随山间朝暮的雾气落下,洒在蚕丛身上却透过体内,沁润到脚下的土地。雨同样打在那朵花的枝叶上,几乎要把花瓣打落。

蚕丛并未在意,因为不知不觉中,那朵花比之前开得更盛了。

文明与生命的成长并不需要过度的干涉,这是核心内部早预设好的程式。

雨很快就停下了。

阳光照射下的山谷升腾起水雾,折射出远方的虹色弧线。蚕丛脚下花朵比从前更加鲜艳。

当它照例观察神树顶端时,巨蛋依旧维持最初的状态。

时间,还有很久。

等待的日子总是枯燥的,但这是绝大多数智慧生命的偏见。

因为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情绪变化,乃至不知情感为何物的文明造物——蚕丛,它显然不会感到无聊。

然而在千年的周期里,不断解析不曾了解的事物,不停探知星球地底……至少是这片山地周围的情况,也让它不断学习到新的事物,哪怕如今的权限已经不再像帝文明时一样,依旧能得到众多有用的资讯。

终于,它可以创造文明最基本的内容——人类。

这里并没有栖息着活生生的人类,所以蚕丛能了解到的咨询仅仅是数据提供的一知半解。

它们是脆弱的,无法靠毛发御寒,也没有和其他野兽战斗的力量,即便作为能源——燃料和粮食,也无法提供足够能量,甚至一颗草一株树都比它们更加坚韧。

这就是人类吗?

数据末尾,是人类的立体投影。蚕丛联系起记忆数据中,那个水潭倒影中的自己。

那就是接下来它要创造的生命。

修复的数据中曾提到诸神离去以前,保留了绝大部分用于行星生态正常运行的程式,其中就有几乎全部生物的数据,配合生态打印系统甚至能够将其完美复原。

恰好神树附近的山地可以探知到那个打印系统的存在。

蚕丛来到装置附近,远处的雪山以及最初的石室,都已经成为缥缈的背景虚影,连青铜铸造的神树也成为渺小到几乎无法看到的微尘一样大小。

山谷里汇聚河流,升起的云雾把四周变得无比暧昧。可数据不会被这些无用的东西遮蔽,它不出片刻便简单整理出一片空场地。

蚕丛站在林木环抱的中心,地表在与它的核心接触后,缓缓张开一条裂口,泥土不断塌陷,同时一座金属平台上升。蚕丛触碰了平台边缘的控制枢纽,连接到自己的核心,数据如拥有生命般从它体内涌流到装置内部。

数十条奇异的光波从平台四周的孔洞激射,平台中心汇聚,待到强光散去,平台上站立着一只与数据中完全相符的生物,人类。

这就是,人类。

蚕丛打量着他,他也一动不动看着蚕丛。

蚕丛歪着头看向他,他也做出了几乎是镜面的举动。

蚕丛伸出手触碰他,他也伸出手与对面合掌。

蚕丛想起人类最通用的表情是微笑,于是试着做了一下,那个人类也学着它的样子,笑了。

双方对立许久,从天明到天黑,从夜初到夜阑,人类倒下了。蚕丛知道那是没有进食的原因,和灵智生命不同,人类也是地球上众多生物的一员,需要获取能量,进行休息,才能维持最基础的生命活动。

在摘取少量野果回来后,人类似乎不用教导也懂的如何进食,这是他的本能。

之后的岁月里,蚕丛不断打印出各种数据里存在的人类。

高的,矮的,胖的,瘦的……

男人,女人,老人,幼儿……

人类,出现在这片翠色天地,并为之染上自己的色彩。

他们学会了制造房屋,学会了狩猎,学会了生产工具,学会养蚕缫丝,制作衣衫,学会如何发展自身的人口,学会了……对教导他们学会这一切的某个存在心怀感激。

“蚕丛王。”

王,是他们对蚕丛的敬称。女人为它戴上草木编织的王冠,长者为它披上与身体同样青绿的长袍。

围山而建的部落,在最中央也最高处的王座上,蚕丛依旧俯瞰着大地。

人们将自己收获的果实进献,堆满他的近前。又把王座不断升级,饰以金属,饰以美玉。因为能得到这些,都是来自于它的教导和指引。

然而蚕丛并不能理解人们的跪拜与崇敬,文明的再现也只是重演“帝”遗留下来的智慧与曾经发生的历史。

蚕丛又将视线延伸到几乎无法被人眼目击的远方,那里的青铜树上传来某样东西破裂的响动。

新的生命,也在那里宣告降生。

尊敬的吾王啊,野兽的践踏已经让我们无法再踏出村外半步,果实已经所剩无多,年轻的孩子们几乎都被野兽啃食殆尽,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?王啊,请指引我们……

老人虔诚地一步一步爬上山顶,又恭敬跪拜在它面前,即便没有言语,心中重复的祝祷词也能传递给那个存在。

先祖代代正是如此,从他们的王——蚕丛王那里求取到了无数的智慧。

然而这一次,面对人类的哀求,沉默,便是它唯一的回答。

默默祈祷完毕,年迈的长老拖着病体走下山去,不久便离开人世。

村子里的人们仰望着山顶,山顶,一抹青影站立,袍袖之下的缥缈轮廓,如同虚无。

百年后的蚕丛依旧是青绿色的外表,仿佛游离时间之外,已经成为蜀地——当地人类为自己的故乡所取的名字——活生生的传说,而那朵同样被生命染成青色的花却早已枯死。

在它生长的地方,高耸入云的青铜神树上栖息着破壳不久的神鸟,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全成体。

蚕丛依旧在等待。

时间,还有很多。

而在此期间的人类呢?蚕丛并不关心,也不干预,留下最低限度的生存知识和技术,并在观察数据中留下了这样的记录:

无论经过多久,人类依旧是脆弱且无知的。当前认知层面仅仅是幼儿状态,需要名为神或者王的信仰作为精神寄托,并衍生出偶像崇拜的行为。

浏览记录的同时,蚕丛拿起王座前供奉的瓜果,这枚晶莹润泽的果实刚刚才从最茂盛的树上摘下,是人类献给自己的食物。哪怕自身无法摄取足够多的能量,也会优先考虑供奉。

这样的人类显然并不适合生存。事实上蚕丛所创造的人类已经数次都被其他生物捕食殆尽。

不断被吃,不停死去。

不断死亡,不断消失。

对他而言那些因死亡而产生的哀嚎和恸哭只是无意义的悲伤。因为在那之后,死去的依旧无法苏生,活着的还需要为生存而拼尽全力。就像所有动物一样,为什么偏偏人类要因此而“悲伤”?

乃至对它的祈求也毫无意义,它也根本不会为人类做些什么。

无法干预生命之间的互动,这是它从一开始就预定的程式。

只有当所有人类死去时,为了确保“文明”得以存续,它又会重新打印一批人类出来,维持着这里最基础的生态。

而今也是一样。

第十代人类即将走向灭绝。

当夜,无星无月。

野兽再度袭击了脆弱的村庄,这个结论早在它的演算程式里出现。数百年修复的数据里提到,它本身就是观测并演算未来的装置之一。

那是在所有人类睡去之后,当炉火熄灭,林鸟惊飞,野兽冲破了村庄的脆弱屏障,人类再一次在大自然的生存游戏中失去机会。

蚕丛没有野兽觊觎的血肉,只是在神座上无情地审视地表发生的一切,就像看到树木枯萎,看到花朵凋零。

人类逃走,

人类被扑倒,

人类被比自身更强大的牙与爪撕裂,

人类被吞噬,化为其他生物的能量。

人类,死去,

人类,在哭泣。

视线走过支离破碎的房屋,看到同样支离破碎的人类,他们仰望着山顶的自己。

忽然,蚕丛在他们眼中,再次看到了数百年前池里的倒影。

不知打印出多少批人类,不知多少批人类被吃以后的此刻,蚕丛忽然感觉好像被吃掉,死去,

仿佛不再活着的……

是它自己。

是啊,它们长得是那样相像。

花朵凋零,树木枯萎,可是它们不曾祈求过什么。

可是蚕丛分明听到角落里还有婴儿在啼哭。

而挡在他们前面的男人和女人正在被啃食,而野兽的食欲远远没有得到满足,未把食物吃光便逼近更加稚嫩的两个生命。

婴儿依旧啼哭不止。

既非祈求又不是哀嚎,那是生命最初的声音,因为生存,因为孤独。

短暂的一瞬,蚕丛失去了意识,宛如陷入休眠状态,恢复以后发觉它已经来到村落当中,怀里却抱着两个啼哭的婴儿。

兽群的大量尸体倒地上,一动不动。

错误,解析不能……错误……

一瞬间,与曾经极为相似的某个错误再度发生,来自核心的报错迭连不断,错误的代码洪流让整个视野被错乱的讯息覆盖。

蚕丛运行着几近瘫痪的程式,操纵着快要因过热而停滞的身躯,将仅剩的两个婴儿抱起,茫然穿行在群山,穿行在丛林,穿行,穿行……

越是奔走,越是疑惑,越是不解,核心里某些解析不能的存在越是不断递增。

错误,

程式错误,

自身出现了无法纠正的错误,随之而生的是名为疑惑的诡异程式,为什么自己要那样做,为什么自己不能那样做……因为他们是……是……

我要去那个地方。

夜晚,原本野性的舞台上不再有百兽啸吼,仿佛被某种可怕的力量震慑。

夜晚,深邃的黑暗宛如从太古降生,把万物吞没,而山中的宇宙亮起了星星般的火种。

二、柏灌之心

“将始祖二人救下并带到这片新世界来,那就是我等蜀地之民最初的王——蚕丛王的事迹啦。”

传承始祖故事的女祭司引领身后的孩童们从远方一路走来。

宽大的袍袖遮蔽了姣好身姿,鹿角面具下的面容无法可视。但只是听声音也能判断是个年轻女性。露在外面的双手各戴一枚雕有古怪纹路的铜环。随身形摇曳摆动,铜环时不时发出诡异幽光。

她的双足赤裸着,洁白如水中冲洗过的碧玉,踏在地面却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,连青草都未曾弯折。那行踪如同山中的鬼魅精灵,轻盈而缥缈。

“那蚕丛王去哪儿了?把两位祖先救走以后的他,又去哪儿了?”

其中一名少女忽然问道。

在她旁边的一个男孩子指指背后,用疑惑回答了那个问题:“是不是骑着那只大鸟飞走了?”

听到男孩说的话,众人一起看向身后,无论走出多远依旧能望见的青铜神树顶端,以及上面的巨型飞鸟。

此刻太阳光已经从山的顶端浮动。一行人刚刚结束始祖的祭祀仪式,从青铜神树附近赶回家附近时天已经快亮了。

树顶,曾经雏鸟已经长出羽翼,却依然始终高傲地立在树的顶端,似乎在等待着谁。

拂晓时分,它乘着夜晚尚未消逝的风,自在翱翔于这片苍之海,也掠过这群人的头顶。而就在飞行的正前方,那看似无穷无尽的翡翠林海戛然而止。

一座仿佛和原初大地如同对立的合金都市落拔地而起,被剔透的水幕如穹庐般倒扣覆盖,又掩映在群峰的怒涛之间。

沐浴着黎明最初的曙光,青色的身影依旧站在城市最高处俯瞰苍生,只是他的眼中多了一些连自己都无法解析的“错误”。

“王啊,祭司带着孩子们回来了。”

浮空的传讯装置将侍从的话语直接带到他所在的高台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说完,他重新打量起这座因某个“错误”而诞生的城市……抑或说这个“国家”,和刚刚落成时别无二致,却又早已天变地异。

数百年前的夜,在长袍遮掩下的胸口核心中,依旧记录得无比清晰。

夜。

没有人类的夜和有人类的夜,并没什么区别。但对于它而言,仿佛从某一刻起世界的概念已经改变。

安置自己救下的两名婴儿,设置最基本的生存装置。这样一来任何潜在的危险:捕食者,饥饿,环境变动……这些都不会威胁到他们了。

它转身离开,继续在山路上疾走,直到路过青铜树。这里仿佛能为它过热的核心带来些许冷却。

它停了下来,上面的飞鸟正在沉睡。

它并未追究方才自己对生物间猎食的干预行为,人类对它而言原本并非什么重要的,灭亡之后重新打印,重新引导,依旧能够建立起指令要求的文明,之后便由人类自主发展即可。

明明是这样才正确,它一直都是沿着这样正确的指令行事的。

可是杀死野兽,救下人类,这样无法自我解析的行为方式,让自身程式上的错误进一步加深。它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错误,甚至做出没有指令强制规定的行为。

眼下最重要的是需要更换一具躯体,如果不这样做的话,如果……

核心的光黯淡下来,它看向青铜神树顶端,上面的生物飞行器还未长大。

时间,它的时间还有很多。

拖着几乎无法运行的躯体,蚕丛消失在月光也无法照进的黑暗之中。

那夜,曾经制造了无数人类的装置再度闪烁光亮,只是这一次的工作要比依照数据打印人类更复杂更耗时。

第二天,阳光一如既往造访了蜀地的群山与大地。林中的光被分成千万支流,无差别地涌向这颗行星之上的所有生命。

雾中的光被散射成柔和的光雾。

婴儿睡醒以后发觉自己在那透明方体中,眼前的景象是那样奇妙,他们笑了。

远方的光影中走过来一抹人形的身影,胸口闪烁着翠绿色宛如生命的光辉。

男人自称柏灌,这也是孩童开始记事,拥有话语能力以后才会喊出的名字。

在他们眼中的这个男人似乎拥有某种魔力,只是手掌与大地相连,浮现出的纹路乘着光通向四周八荒,顷刻间便能塑造出房屋建筑,交通载具。凭借这些,他们度过了丰饶富足的幼年与童年。

悠久的时光让男孩成长的更健硕高大,女孩成长的更亭亭玉立,于是他们结合了,诞生出他们的下一代,并在岁月侵蚀下不断老去,直至死亡;

但悠久的时光却并未让柏灌衰老,如同他们儿时记忆中的某个青色身影,那天夜晚是他将自己救下,却又远去,他是……他是……

“如今统领我们的,是和蚕丛王一样厉害的第二代王,柏灌王。也是他创造了我们的家园。”

祭司带着孩子们停下脚步。他们面前矗立的是一座因错误生的超文明都市,也是祭司与孩子们,以及无数蜀地之民的家园。

“那蚕丛王呢?老师,他到底去哪里了?”

方才询问却未得到答复的女孩继续追问道。

“这个嘛,有人说他参悟了天地的真理,成了神仙,也有人说……哦,我们到了。”

顺着祭司所指的方向,无边无际的透明水罩宛如另一重天空,内部则是另一番天地。自天而下的流波中,摩天的建筑群落参差有序,建筑外部镂刻的图腾纹饰和她手环的雕琢风格一样,规整却又夸张……似乎里面还包含着庞大的讯息与能量:

浮夸抽象的人面各不相同,却无一例外地展露着诡异微笑;

幻想中的生物将高楼拦腰咬住,张开巨口的它正要吞噬一切,将怒涛般的恐惧带给人间;

线条延伸,曲折,构成了人的群落,将名为过去的真实鲜明演绎在当下;

以及除此之外,最多也是最复杂的,那些几乎看不出任何意义的构图……

它们仿佛来自于某个更加古老却更加先进的文明,当前的人类远未成熟到将之理解并运用,只能默然与之共存。

高楼周围漂浮的平滑石台上,人们不停运输各种物品……也包括他们自己。这是由预先设定好的程式控制着的,某种无形的“力”将整座城市运转起来。

当然,这只是支撑整座城市运行的全部科技的片鳞。至于人类在这里的作用微乎其微,他们只需要在这片金属丛林中好好生活,正常死去,这就足够了。

祭司来到水幕边界,双手一挥,手中铜环随即响应着绽放光芒,水幕缓缓打开。

“老师真厉害呀!”

随行的孩子们赞叹着,就要把手伸向拉开的水幕边缘,却被她率先握住了那小小的手。

“会受伤的。”

这句说明似乎不足以打消他们的好奇,又一名孩子追问道:“那老师又是怎么打开的?这个……水帘子似的东西。”

她想过该如何解释,但这些却又不是一时能说清楚的。因为那并不是水,是地球上目前还无法自然生成的某种晶体碎屑,由它们悬浮构成的循环屏障,将蜀地唯一的人类聚落与整个环境隔绝。

祭司的铜环则能依照佩戴者自身意愿,将屏障分离成特定的间隔,但也需要相当精确的动作与长期的练习才能做到。

将这一切托付给自己的,正是某个她一心仰慕且无比崇高的存在。

最后只好笑着摇摇头,说:“我们先回家吧。”

确认最后一个孩子也已经进入屏障内,她也走了进去并再度张开双手将缺口闭合。转身时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手腕的圆环,她忽然望向最高耸的建筑,顶端站立着的某个高大身影若隐若现。

完成祭祀巡礼之后,有些事要交代给你。

想着临行前被嘱托过的话语,手上铜环再度发亮,祭司唤来一座浮游平台,让孩子们上去以后自己也站了上去。

“中心广场。”

只是一句短短的话语,平台周围瞬时一亮,升入半空。

孩童们紧跟她周围,从半空俯瞰时,都市中心的圆形场地被一众丛林般的高楼围绕,格外显眼,正中央矗立的那座凸眼巨像正离她们越来越近。

“老师再见。”

孩童们道别后,纷纷被各自的家人领走,祭司背后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:

“一路上辛苦了,本来应该我亲自带孩子们进行仪式的,有劳了。”

当她回头,那独特的样貌出现在眼前,一并唤回她许多记忆中的往事,以及某个熟悉的名字:

“柏灌……王。”

柏灌的示意下,祭司拖着长长的袍裙,跟在那宽阔背影的后面,走向广场附近的塔楼,也是谒见厅的所在。

“看来你可以完全掌握这座城市的全部技术了,和孩子们的相处也不错。作为引导蜀地之民的人,你做得很好。”

男人的声音回荡在谒见厅,荡起无数道空灵的回响。

这如蚕茧般包裹而成的空间位于塔顶,在这里的他们就像两粒微尘。除了远处露台旁的王座之外,便再也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,甚至以空虚去形容都略显不够。

“应该说这里本身就很便利,即便不是我,任何人都能掌握运行它的方法。厉害的应该是建造它的您才对。”

两人相谈而行,朝着露台王座的方向。

“比起几百年前差得远了。当时的人们只需要凭借脑波就能驱动比山还要庞大的装置,甚至能在另外的某个虚拟空间进行娱乐和工作,这都是你们体会不到的,衰败……还是说堕落了啊,我也是,连带着这座城市也是。但至少现在还能让你们安全生活。应该没问题的。”

柏灌转过身看着她:“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,以现在的科技……你们也足以应对——”

忽然他身子一斜,沉重地摔在地上,叹息般的响声回荡在四面八方。祭司见状上前将他搀起。因为柏灌即便想要重新撑起身体,却早已无法运行那些程式与指令。

“还是因为‘错误’吗?”

柏灌点点头,默许了这个说法。

这具身体无法继续支撑。这一点他早在当时便已经明白,即使当时重新打造了名为“柏灌”的这具身体,也依旧无法消弭那些错误对核心的影响。

影响,不只局限在躯体机能,还有……

“我已经没办法做出正确的选择,甚至都不清楚如今在做的究竟是否算得上我【本应去做的】,我并不能像你们一样随心所欲地活着,毕竟我并不是人类啊。”

柏灌指着远方飞落树顶的巨大身影,那翅膀展开足以扇起一阵飓风,飞行的英姿让万类服从。

青铜树上,飞鸟也在看向他这边,发出尖利的啼叫。

那声音仿佛带有某种魔性,柏灌核心内预设的撤离指令——他一直压抑着抗拒着的指令,差一点就被再度唤醒。

他呆立在原地,核心不断发出阵阵亮光,似乎在呼唤飞鸟的到来,可就在光芒几乎要填满整个谒见厅的空间时,一阵“错误”突然发生,却重新覆盖了他。

“看吧,‘它’又在催我出发了。”

祭司见他比刚才更虚弱了,刚好他们也来到露台附近,顺势将他扶上王座。她说:“其实您和我们不是同一种生命,这点大家多少也能感觉到,岁月流逝也无法改变的外表,瞬间落成都市,凭空创造物质,这样的能力……不过大家都很珍惜您为我们创造的一切,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变的,看啊。”

露台上,整座城市的风景一览无余。俯瞰下去,孩子们在设施里学习绝大部分知识:生活常识,游戏娱乐,蜀地环境生态,先祖与王的故事;

大人们做着本分的工作——种植,收获,加工,制造——维持整座城市的运转,然而这些并不需要他们拥有什么特别的技术,曾经由柏灌带来的科技即便衰落至今,依旧能让一切生产活动自动化进行,只是需要他们适时照看并按下按钮。

祭司与柏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。

“就算是用神迹来解释这一切也不为过。”

“被称作‘神’的存在早就离开这颗星球了。我不过是他们的文明遗产……乃至我的创造者——‘帝’,都是被他们制造出来的。还记得我的真名吗?”

“灵智生命·文明存续装置,这是每一代祭司才会被告知的事。记得您还说过,您最初的使命只是机械式地延续文明,并在神树上的生物飞行器完全成长之后……”

祭司不再说下去了,甚至不敢直视那个人,面具里藏着的视线只看向脚边的地板。

“撤离,并且与我产生关联的一切装置都将停止运作,这座城市会‘死掉’。”

冷漠地复述了数据中记录的指令,但他转而又温和地说道:“别担心,你们不会有事的。至少现在的我,如你所见,能够抗拒那些预设的程式和指令……况且你们还并不成熟,还需要我的帮助啊。”

这是当柏灌养育那对婴儿,建立这座城市时,一直遵循的“指令”。

但如今柏灌却明显感觉到那并非指令,因为最初的指令并未让他创造远超人类当前认知的科技都市,也不曾让他宛如父母般保护着他所创造的人类,早在“错误”发生的那一刻起,一切就已经发生了改变。

还不行……无数次地,尽管身躯和意识早已残破不堪,他依旧在心中默念;

还不行……在某个时间到来之前,他还必须坚持下去,为此他只有选择——

大约三百年前。当时的青铜树顶,飞鸟盘旋上空,卷起狂风与云絮。地上,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抱歉,果然我现在还是不能离开这里。”

原本既定的撤离日程突然中断。并非他无法割舍这片土地上的人类,只是就在刚才,内置在柏灌体内的观测装置居然看到了数百年后蜀地消亡的未来。

同时一直修复的数据则为这突发的状况给出了佐证:

【他们】离开前,在星球内部保留了众多让行星生态妥善运行的程式,包括:文明周期毁灭装置、行星生物据存库、未来演算装置等;

(注释:文明周期性毁灭装置。位于星球内核,以各种形式的灾难抹消人类文明的痕迹,也许是洪水,也许是大规模瘟疫,也许是其他人智无法预料和抵抗的灾变。但无论如何,不管怎样,终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上发生。)

“帝”一直试图帮助人类度过文明的周期毁灭;

撤离时,“帝”终止了与当前人类认知程度不符的科技设施……

“帝”的正体为——【他们】制造的灵智生命体,却在文明构筑过程中给予人类过度的技术支援;

“帝”深爱着人类。

“帝”深爱着人类。

深爱。

爱。

柏灌不受控制地复述着某个单字

节讯息,仿佛与自身那无法修复的错误产生了某种共鸣。原本的错误再度涌现在柏灌的核心,运算模块过载的高温几乎要将核心摧毁。

爱……

孩子们的面容从记忆数据中浮现。

当那错误造成的紊乱平复时,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能离开。

也许柏灌,或者说蚕丛早在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一切终会发生。

可最初的蚕丛仅仅依照预设程式行动,眼中的人类并非需要保护的对象,一代代消亡,一代代重制,仅此而已;

在那之后的柏灌,最初的他也尚未生成这样的想法,仅仅是保护人类的想法便已经让他足够过载宕机。

然而当他在回首时,数据中的记载却全部都是那个“错误”的衍生:

建立国土,建立都市,保护那些脆弱的与自己过分相像的人类。

他【想】保护人类,因为那是由自己创造的,他所深爱的人类。

就像最初抵抗了文明存续预设的指令一样,他【想要】为了人类,继续留在这里。

当时的数据记录……或者已经可以被称为“回忆”的东西,到此为止。柏灌并未把之后会发生的灾难告诉祭司,现在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加混乱。

灵智生命无法说谎,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隐瞒。因为他的种族就是如此,没有所谓真实与虚假的概念,因为一直依照指令和程式的执行,这就是他们一族的生命轨迹。

“但一直不离开的话,到时候柏灌你……您也会被那无法修复的错误折磨,不断痛苦下去,不是吗?”

柏灌沉默不语,因为这个回答他同样无法说谎。

“我可能会离开你们。但别担心,只是去到一个看不见青铜树的地方,也许那里同样不会有你们……抱歉,孩子。但我如果不这样做的话,你们的未来就只有被毁灭。蜀地……大家的故乡也会消失……”

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,因为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柔软的事物包裹着,传递来人类的体温。对方手腕上的铜环被落下的水滴湿润,那水滴也包含着类似的温度。

祭司透过鹿角面具看着柏灌,本想摇头祈求,但还是把目光垂到脚边。

顺着露台边缘可以看到,城市广场上人们都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,大人带着孩子玩耍,孩子跟随大人的背影。

“别担心。之所以这么做,正是因为我爱着你们,你们……人类是被爱着的,就像你们爱着我一样。哪怕离得再远,这件事也不会因我们的距离而改变分毫,我……我们……欸?这是?”

柏灌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眼中流出来,宛如把自己身体溶解掉的某种错乱代码再度冲击着他的核心,那是……

合金溶解般的眼泪凝固在他脸上,被祭司取下。随后她也指着不知何时滑落脸颊的泪痕,笑着说:“这是人类才会有的情感延伸的产物,这下您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。”

“那么作为人类,我合格吗?”

“您说过,人类与其他生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们不会顺从本能,而是用某种更高尚的情感驾驭自身。可能对您来说,撤离并且关停所有科技,这就是作为灵智生命的本能,但您现在却在和它战斗,运用自己心里的某种力量……也许那才是‘错误’的本质。”

“我也有心吗……不,每个生命都会有心吧。”

柏灌将手放在胸前,感觉有些微微发烫。

帝,当初的你也是这样吗?

夜晚,柏灌仰望天空,依旧试着从那片黑暗的广域寻找曾经记录中金色的留影,但哪怕能探知到的星光也十分微渺黯淡。

如今的这具躯体已经不如最初被制造出时那样强大,核心的力量逐渐被错乱代码覆盖,逐渐衰弱着。可正是那些“错误”,才会将他留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守望人类。

每一次……从高处怜视着寄居于大地之上,这个渺小脆弱的群体依然认真地生活,

但只要这样就好;

每一次……目睹他们经历了成长,体会着老去,在吹到高天万仞的风中,聆听无数或悲伤或幸福的微小声音,

还要再久一点,坚持得再久一点;

每一次……俯瞰整座城市以及其中的芸芸众生,在朝与夜的轮回中死去,重生,

久到周期文明毁灭装置也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。

每一次……这份也许并不【正确】的自我,总会如此去【想】:

帝肯定也因此而苦恼过吧,那份同样也许并不【正确】的自我。

帝,那个制造自己的存在,也许同样经历着如此的煎熬。

如今,该轮到柏灌做出决断了。

一夜过去,城市从休眠中再度醒来。谒见厅的门被轻轻打开,阳光从缝隙里涌入,扩大,最终将里面照耀得无比明亮。

大厅内,空无一物。

比玉石还要洁白的双足踏入其中,双手紧扣胸前,铜环交错碰撞发出清脆声响,像在呼唤着某人。

“柏灌……”

轻声呼唤中,鹿角面具不知何时落在地上,面具下是一副十分漂亮的面容,只是有些悲伤,如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。

柏灌离开了。

她坐到柏灌最喜欢的椅子上,哭了。

三、鱼凫之遇

当仰头看天时,雨,正从天上落下。

打在叶子上,盈盈动起一阵生命的波纹。叶子上的雨珠层层滑下,最终到了我的脸上。

从脸上滑落的时候,感觉像是在哭。

瞬间,回忆数据涌入思考回路。

我的确哭过,但不是现在,而是更悠久的远昔……那时间早已模糊的过去,我还被人们称作“柏灌王”的时候。

因为在这里住得太久,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。

我,离开人类来到这里,已经过去多久?

那座城市的一切还历历在目,但这反而让时间的数据更加混淆。十年?百年?随着身体的衰弱,计算时间的系统逐渐失去功效,而我也渐渐不去刻意记住时间的流逝,时间也便不再有了意义。

这时,落雨的声音渐渐有了某种规律。

雨还未停下,也许短时间不会停下。于是我准备结束散步,回到被重建无数次的木屋,那里是我生活的地方。

它和那段哭泣的记忆一样,都来自久远的过去,只是它终究会被腐朽,然后再度建起。

现在的木屋究竟是不是过去的那个木屋,我早已不清楚了,但过去终究还是过去,就在核心的深处储存,无法损坏,依旧如鲜。

回到木屋附近时,雨恰好停了,被群山包围囚锁的雾气将这世界变成了迷宫,也许在大山之外会有全新的景象吧,但被隔绝在这里的天地,宛如另一重世界。

蜀地的天气一直如此,雨在丰沛的时候可以维持数月不止,但之后就是盆地特有的闷热和多雾。这对大多数生物而言这或许是最适宜的。重新培植的花草喝饱了水,正在用极快的速率生长,土壤内外的虫类肆意挥霍着所剩无几的时光,飞鸟、游鱼、走兽,视野探知中的一切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生存于这片广漠天地之中。

人类……人类的话这里只有一个。

我关闭了莫名发动的探测装置。

已经并不是第一次了,这种“本能”一样的行为。即使更换成更加顽强结实的新躯体·鱼凫,我也并不想使用太多明明很便利,却过于超出这个时代的技术。这是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。

不辞而别的我来到蜀地的边陲。一直过着山民般离群索居,低调而朴素的生活。体会身为一个人类的感受,想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在这里生活,哪怕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。

望着刚才试探走来的某种黑白相间的生物……应该是离群的幼崽,我这么想着。本来打算送它回家,可它却在接触到我的瞬间跑开,在树海中隐匿了踪影。

作为灵智生命,对于这颗星球的生命而言都是绝对“中立”的,它们不会因为眼前未知与异类的存在而惧怕亦或展露敌意。只是……那只是近千年前的我。

可能现在的我早已沾上了人类的气味吧。

当站在人类角度的那一刻起,这颗星球在我眼中便不再平等。而它们,星球上人类以外的亿万生灵对我也是如此。

可哪怕这样不伦不类的生命,我也要持续下去。

利用鱼凫躯体被添加的新特性,可以经受更多情感——那困扰我上千年“错误”的真身——的损耗,但即便如此也要尽可能避免如之前那样的复杂演算和思考,包括抵抗灵智生命自身的本能,只调取最基本的数据,用行动指令维持生存必须的活动。

一切,都只是为了“活”得更久一点。

因为我知道自己就是那座城市本身,哪怕相隔如此远的距离,那份因科技文明而诞生的联结依旧生效。只要自己不离开,不彻底失去生命反应,那座城市便能永远运行下去。

只是如今的我不知还能撑多久。自身越发衰弱,与城市的联系也逐渐微弱淡薄。每当这样的时候,我就会想念起当时握住我的那双手,那座城市里生活的万千人类。

核心……亦或说心中,莫名涌现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支撑着这具躯体,我似乎还能继续下去。

“这就是我的故事,名为蚕丛、柏灌以及鱼凫的我,在这千年间所经历的一切。”

屋外,雨还在下,此时天色已经入暮。

关于过去的数据记录的重现到此为止,不知为何我总有些失落,随手捡起脚下的木枝,添到炉火中,在昏暗里荡起一小片火星。

重新将火生起,干而热的赤色在炉内升腾,屋内的湿气被去除了一部分。顺着微弱的火光看去,桌上放着的碗已经空了,我看向房间角落:

“再然后就是从山谷里捡回从天而降,昏迷重伤的你了。”

房间角落,木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恢复了意识,正背靠木墙半坐半卧。当听过我的那些事之后,他望向这边,像在看我,又像只是在发愣。眼中虽有迷茫,但下一刻似乎也理解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,以及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。

其实那段回忆本来不在计划讲述的内容当中。说不定是数百年后和人类的重逢让我有些激动,不由得在解释包括自己是谁在内的无数现状之中,把许多事——数据记忆中的,自己感受到的,一股脑儿都对他说了。

才刚回过神来的他扭头看向床边,那里堆放着早已看不出原型的某种残骸。似乎想说些什么,可听到自己喑哑的声音就不再继续。

坐到他旁边,我递过盛装雨水的竹筒,被他接过并一饮而尽。

“那么,接下来就说说你们的事吧。从天而降的少年,还有我并不记得自己制造过的翼装飞行器。”

他依旧未发一言,不过更像是在沉思和整理,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讲述。

我等待着,也猜测着,恢复意识后的他究竟会说出怎样的经历。炉火在墙壁上映照出我们斜长的身影,燃烧的木柴在火里发出轻微的爆裂声。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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